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11

众人尚未回神,青衣人已单手提起酒坛,送到嘴边,扬头咕嘟咕嘟喝了起来。片刻间就将一坛子醇酒喝的涓滴不剩。

他放下酒坛,以袖轻拭嘴唇,抹去酒渍。“香煞人”这酒,闻之酒香扑鼻,甘美柔和,实则凛冽异常,普通人饮上几杯即便醉倒,饮上小半坛便得睡上个一昼一夜,青衣人一气儿灌下整坛,还能面色如常,丝毫不显醉意,也不见他用内功将酒逼出来,单是这份酒量,便十分豪爽。

众汉子忍不住大声喝彩,其音未落,眼前便是一花,那青衣人坐的桌子旁已经空了。人断不能凭空消失,显然青衣人的身法鬼魅至极,瞬息便从饭铺中抢出,堂屋里坐了十几号人,除了那黄衣人,无人看清他的去势。

众人忙举目四下搜寻,人多眼也多,即刻有人看见青衣人已站在饭铺北首的天运楼里。这人忙出声呼叫,引得其他人去看。便是这一眨眼的功夫,青衣人一闪,又不见了。这次青衣人却是直接坐在了那黄衣人对面,手中多出一坛子酒。他将酒坛搁在桌上,对着黄衣人道:“也请你。”

天运楼的伙计后知后觉地发现少了坛子酒,匆忙忙地跑出来,冲进饭铺,见田掌柜也在,立刻指着青衣人朝田掌柜大声叫嚷:“掌柜的,这人……这人搬了咱一坛子酒,还没给钱。”

青衣人不闻外物,只盯着黄衣人看,半晌后轻轻道:“给了,柜上。”

伙计一愣,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横竖有掌柜的在这盯着,不如回去一看。他急忙奔回柜上,果然放着一锭银元宝,一掂之下,足有五十两,买十坛子“香煞人”也有余了。

黄衣人比之青衣人更视外物于无物,兀自大吃大嚼,瞧也不向青衣人瞧一眼,似乎挑衅在先以酒试人的不是他一般,青衣人倒也有副好耐心,不催不促地等着。

等了一盏茶的功夫,黄衣人似是终于吃够了,扔下筷子,喝了口茶漱口。青衣人依旧望定向他,黄衣人歪了歪脑袋,迎着青衣人的目光,脸上充满了不解之情地问道:“做甚么这么看着我,眼都舍不得眨,我很好看?”

青衣人据实以告:“防你出手。”

黄衣人道:“这个好说,在下出手前喊你一声便是,别怕。”

青衣人不语,说是防着黄衣人出手,却也未显得小心紧张以至失了气派,右手不去握剑,仍在酒坛上拍着。

黄衣人这才看着那坛酒,道:“你真要我喝?”

青衣人未答话,那珠星般的眼中,意思分明却是你送的酒我已经喝了,我拿来的酒,该你喝了。

黄衣人勾勾嘴角,道:“喝酒有甚难的?我不喝,是怕我喝了你后悔……”

他话未说完,众汉子中一个山东口音的汉子突然高声嚷道:“咦,看那把剑,是生了锈的……这穿青衣的人难道是、难道是周泽楷?”

周泽楷之名一出,众皆哗然,通通往青衣人腰间悬挂的佩剑上望去,果然如那山东口音的汉子所说,那把剑的剑鞘剑柄,木质色泽不均,手握之处光滑油亮,其余暗哑无光,显是年岁久远之物,其上几处铁质包裹色泽尽褪,为赭褐色的铁锈所蚀。这些汉子南北皆有,均是路过此地歇脚的江湖人士,大多听说过周泽楷塞北第一高手的名头和这把斩了不少中原武林好汉的锈铁剑,只是这剑如不在周泽楷手中,不过是把破铜烂铁,初看毫不起眼,大伙儿又专心于两人的较量,以至于忽略了。

其时蒙人汉族的对立已到了最激烈的阶段,蒙人屯兵四十万于黄河下游的伊河东岸,随时可能挥师进军昔日的东都洛阳,再以洛阳为基地南下,汉人转眼间便有倾族覆亡之虞,是以人人谈论蒙人,无不是“饥餐胡虏肉,渴饮匈奴血”,那先前的汉子点出青衣人便是近来令中原武林大失面子的周泽楷,登时激起了众人同仇敌忾之心。周泽楷的本事已被传得神乎其神,众人刚才也见识了一二,为其所慑,心生恐惧,不敢造次,纷纷在口头上花样百出,甚么“一身膻味的狗鞑子”、“豺狼野种”之类的呼喝辱骂声不绝于耳,还有人道,这姓周的臭贼长得可不像蒙人,莫不是本身为汉人,投效了鞑子的朝廷,做了汉奸。

聒噪声中一个阔口阔鼻的中年汉子话头一转,喊道:“这位穿黄衣的英雄好汉,你身怀绝技,盼你收拾了这鞑子,给咱们汉人出口气。”众人一听,心想不错,这黄衣人看着年纪不过廿几,竟有这等武功,且看着似是专门来与周泽楷为难的,不知是哪门哪派的。但不管哪门哪派,能诛灭鞑子之人都是光我汉人门楣的英雄好汉。于是喝骂周泽楷的声音中又抽出部分,替那黄衣人呐喊助威。

这青衣人不错自然是周泽楷,这黄衣人则为那日在溪边与周泽楷交手的人,便是叶修。周泽楷那时就猜叶修是为他而来,未达目的,定会返回来找他。此后叶修第二日第三日都未露面,到今天已是第七日,终于还是现身了。如此一来,倒是更加证实了周泽楷心中一点想法。

周泽楷于周遭种种骂声,充耳不闻,全然未受影响。众人口中的“英雄好汉”叶修的脸色却不知何故,陡然一变。他在自己腰间几处拍了拍,又望了望桌上的酒,神色恢复正常,向周泽楷道:“你既然让我喝,这酒就是给我的了吧?”

周泽楷点头:“正是。”

叶修也点头,好整以暇地向店小二招了招手:“那位哥儿,烦你过来下,有事商量。”

神仙打架,小鬼恐遭殃,店小二哪敢近前,仍缩在原地,顿了顿,壮着胆子问道:“请问……请问爷台有何吩咐?”

叶修袖中伸出水葱般的一指,往那酒坛上戳去,众人一凛,皆以为他要进招了。只是这指去势奇慢,连他们也看得清楚,不知是何招式。各人为看明白,将一双眼瞪得大如牛眼,然后便听叶修道:“我身上的银钱刚才都买了酒,没钱结饭钱了,用这一坛子酒抵饭钱,行也不行?”

小二想不到竟是这事,叫他如何越俎做主,只好往躲在柜台后方的掌柜的脸上看去。掌柜的与小二四目相接,又是点头又是招手,着他快快同意。这些江湖人士,说打便打,当真打起来,把他的店砸了,损失可比一顿饭钱要大得多,况且一坛“香煞人”换这顿饭,他不算亏本,还是赶紧送神为上上策。

叶修自瞧见了,朝饭铺掌柜的方向一拱手,朗声道:“掌柜的好大方,日后定当多多照顾你生意。”说罢,目光自饭铺掌柜一张苦脸落到周泽楷的俊脸上,道:“这里燥得狠,换个风凉的地方,敢不敢来?”

周泽楷不受他激将之法,只是淡淡地应道:“好。”

叶修倒纵一跃,风也似的刮了出去,上了屋顶,周泽楷紧随其后,也飞上屋顶。在众人眼中,只觉得一青一黄两条影子一晃而过,各人纷纷抢将出来,竟谁也未能看清他二人的去向。

长街的尽头右转便是市集,一溜卖各种物事吃食的小铺向东延展,直到城门口。叶修和周泽楷一前一后,自两侧屋宇的滴水檐上疾驰。

路过一间卖油纸伞的铺子,叶修脚下不停不滞,随手一丢,一直提在手中的伞不偏不倚,正好落到用来装伞的大竹筒之中,并未惊动正在往张开的伞上绘制花鸟的卖伞人。

周泽楷还当这伞是叶修的兵器,就听叶修解释道:“日头太毒,张不开眼睛,刚才正好路过,借了把伞来使使,也该还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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