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17

叶修按照沿路打听来的地址,在鄂州城内西走东拐,不多时来到一处遍植棣棠、高墙阔檐的大宅前。

这正中大门的布置装潢,气派与庄肃自不必说,但见朱漆大门的阑额之上悬着一副黑漆匾额,上书“参同镖局”四个游龙飘鸾的大字,在日光下灿然耀目,威严生意。叶修向那匾额微微鞠了一躬,提气纵身一越,轻飘飘地逾墙滑入院内。

这镖局子里少说也有八进、百十间大屋,叶修一起一落的功夫,在半空中逗留不过一忽,只觉得眼前乌压压的一片,出口赞叹道:“小肖好阔气。”

叶修落地之处有一堵稍矮的白墙,一阵乒乒砰砰的兵刃相交声自墙内传来,中间还夹杂进招时口中所发的低喝,显是有人在墙内打斗。只是打斗声不甚激烈,似乎是同门间相互拆解招式,叶修料想白墙内侧该是演武场一类的所在,便转身反向,投往大宅深处。

宅院内布置似迷宫棋局,星罗盘错,这许多屋子,自然是住不完的,空置了不少,叶修转弯抹角,穿梭于重重屋舍之间,专挑清净幽僻的院子察看,仿若于此间十分熟稔,其实全然不知该往哪处去。他的轻身功夫何等奥妙,偶然有肖家的下人镖师路过,他从人面前直穿而过,也不被觉察。

绕过一处水榭亭台,是一间树荫垂盖、鸟鸣啁啾、花草丰茂的精致小院,院内另有一间竹屋。叶修心想八成是这里,便即跃入。他脚刚踏上石板,竹屋内便有一个男子说道:“约了未时,此刻已是申时,叶修你又未守时。”这男子的声音听来很是年轻,口气却老气横秋。

叶修没提气隐去脚步声,被听了出来,原属正常,他推门进屋,对屋内端坐的白衣人笑道:“你人一时三刻又走不了,未时申时有甚么区别。”

那白衣人口中斥责叶修,却也没有斥责之意,叶修如是说,他也不恼,只是问道:“你为何不走正门?”

叶修“哦?”一声,再道:“哦,刚才惹了点事,避避风头。”

那白衣人也不管叶修所说是真是假,都不再问。只听叶修问道:“怎么只得你一人,小肖呢?”

那白衣人道:“那日我接你飞鸽传书,便先行启程赶来鄂州,肖总镖头尚在山东,不日将于韩兄一道前往巴蜀。”

叶修一怔,问道:“老韩?老韩去凑甚么热闹,哈,到陶知州面前混个官儿当当么?”

那白衣人明知叶修意为调侃,仍一板一眼摇头道:“不知道。”

叶修当即哈哈笑道:“新杰你还是如此,无趣的那么有趣。”

那白衣人人面如止水地应答道:“多谢叶兄谬赞。”

原来他便是江湖人称“小医王佛”的张新杰。

要道佛门东方药师如来别称“大医王佛”,人称张新杰为“小医王佛”,由此可知他医术如何。古来得医道之大成,能活死人肉白骨的江湖名医,不少性情怪癖,孤高冷傲,为人治病所提条件或稀奇古怪,或残酷无端,张新杰倒无此种种令人为难的条件,只要求医之人得见他面,便会为其治病。只是这条件说来似是轻松,实则其难,堪比登天,一年之中能见到他的人寥寥无几。原来张新杰终年住在牢山最高的巨峰之上,从山腰至他所居之处的路途,沿路以文王后天八卦之法布置,不懂破解之人乱走乱撞,不是白绕一圈后回到起点,无穷无尽地绕将下去,便是觉那山路磷石松林望而无际,怎么也走不到尽头。自然也就到不了张新杰的住处。而为张新杰做如此布置之人,便是眼前的叶修了。

叶修那日第二次去寻周泽楷,与第一次之间隔了几日,便是回三清山上安排诸多事宜,其中就有给张新杰传信这条。他在信上有事前往巴蜀,今年约定的见面时间再压后罢。岂料张新杰回信道要往老君山一带采药,叶修去巴蜀需在鄂州坐船,他可先行前往鄂州侯他。叶修与张新杰都与肖时钦相识,两人便相约在参同镖局见面。

叶修在张新杰对面的方杌子坐下后,张新杰转向他问道:“这一年来,你感觉如何?”

叶修道:“又多活了一年,可喜可贺。”他音中带笑,嘴唇边也含一丝笑意,张新杰虽不苟言笑,却非不通人情,他知叶修二十年来受这内伤折磨,于生死早已不萦于怀,但说时容易做时难,古今多少人便是如此,心中也自佩服叶修的豁达。

张新杰道:“《医宗金鉴》有云:凡诊病脉,平旦为准,静虚凝神,调息细诊,要你明日寅时再来,你未必方便,我此刻便为你搭脉吧。”

叶修连道:“好说好说,就这时吧,别没得折腾我。”说罢他卷高衣袖,右手手腕翻过,平置于桌上。

张新杰方观叶修脸色气象,已觉不好,再搭他腕掌侧的太渊穴,只觉他脉象紊乱如沸,两股异常旺盛的真气在他奇经八脉中胡游乱窜,如刀如斧。张新杰眉头微动,问道:“你近一个月内发作过?”

叶修点头承认道:“我练成《不争》心法第九重,出关后本以为能保半年无虞,没想到那日漏夜追赶一人,真气消耗略大,就又发作了一次。”

张新杰暂且不答,自进卧房内取出一包纸油布包裹的物事,摊在桌上展开。这包物事原是针灸用针,长长短短的各式细针,有银有金,少说也有百来只。张新杰取出若干银针,依次扎叶修少冲、少府、神门、灵道、少海五穴,静待叶修体内黑气沿针身上袭。拔去黑针,再取银针扎这五处穴道,依旧待银针将黑气吸出,再行撤针,数次往复。针罢这五穴,再依照前法,针治关冲、液门、中渚、支沟、天井五穴。

张新杰用针如神,但始终不发一言。待得他为叶修诊治完妥,将银针收回卧房,复又坐下,才问叶修:“你今年二十六了罢?”

叶修点头道:“不错,你对我的生辰,记得比我还牢。”

张新杰半晌不语,终是叹了口气,道:“当年先师断言你活不过三十,自二十六岁往上伤情便会加重……这些年来我四处为你寻访续命之法,到头来仍是无用,你本来每年发作两次,十分规律,如今发作得益发频繁,且发作起来毫无征兆,便是先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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