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52

周泽楷待叶修吃饱喝足,调息得当面色复常,二人才上马折向东行。

由此往北接连三四百里地,山多林深,蜿蜒连绵,巍峨陡峭,无镇亦无村,荒茫茫不见人烟,周叶二人当晚便连夜赶路,到得天色微明,方才驰出这片雾气蒙蒙的群山。山路欹侧,纵渊神骏无俦,自是不在话下,周泽楷胯下那匹小母马却是吃受不住,口吐白沫,气喘不怠。二骑贴着山脚奔行,路过一处山洞,叶修便说进去歇歇,也好让马儿歇息吃草。

二人放了马儿进去山洞,见左右两侧各有一个天然的石台,宛若床榻,便各自卧在石台上睡了。这一觉直睡了一个多时辰,叶修先行转醒,一个哈欠打得前合后仰,又伸了个懒腰,说声“饿死啦”,发足奔出洞去。

周泽楷也醒了,坐起身来,打坐调息。过了一盏茶的功夫,叶修闪进洞来,左手提了两只野兔,右手提了一捆木柴,自去生火剥皮,将兔肉烤了,与周泽楷分吃。

吃罢兔肉二人继续赶路,晚间到得一处山岭上,寻了一间破茅屋住下,这茅屋屋顶破了个大洞,墙角结满蛛网,地上积了一层灰,想必原为山中猎户所有,如今久无人居。进得屋来,居中只有一张破旧桌子,桌上一个同样脏乎乎的小箩筐,叶修拿起箩筐来看,见里面是一把豁了口的剪刀,一根弯了的缝衣针上连着一根细线,想是先前屋子的主人见之已无用,没有收拾了带走。

荒山野地,能寻一处所在落脚已是不易,好在屋外木棚下堆有干草,周泽楷取了些进来,铺在地上,作二人睡卧处,又徒手在墙上破损处劈了些木条作柴,堆在屋中,取出火刀火石点燃。

归无计那剑刃之上虽未喂毒,然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的内力透过锋刃附在伤处,周泽楷昨夜赶路未曾理会,白天便觉伤口麻痒难耐,牵动右臂疼痛,沉重难举。

他将裹住伤口的布条解开,过了一昼夜,那布条已为鲜血浸透,他将衣袖从肩上褪下,仔细察验伤口,昨日后来叶修在山上采了几株草药,嚼了敷在上面,重新为他包扎,此时伤口却仍未愈合,边缘处肉已见腐。

白天虽已饱餐一顿兔肉,叶修此时仍饿不得,从包袱里摸索半天摸出一只冷馒头,一点一点掰着吃了,只把眼瞧着周泽楷,见他取出那炳镶金嵌宝的短刃,拿在左手里,将刀身翻覆放在火上烤制,跟着刀尖挑入伤口,将腐肉细细剜去。

周泽楷额头见汗,仍是不吭一声,却把叶修看得皮肉俱痛。他将衣服敛好,取出帕子裹在伤处,而后抬起眼来,蓦地与叶修目光撞上。此时万籁俱静,四野里幽冥寂寂,兽鸟不闻,竹声稀疏,唯上有朗月明星,下有柴堆不时哔剥作响,叶修见周泽楷凝神望来,先瞧瞧他,再看看自己手里只剩一半的馒头,将那半个馒头递过去,道:“你要吃?”

周泽楷摇摇头,垂下眼,他只是想到叶修已不分由说已跟了自己几日,因说道:“……我爹爹身染重疾。”余下的也不消说了,他这几日时而心绪不宁,日夜兼程地赶路,无不是为此。

周泽楷的爹爹自是与叶修无关,叶修“哦”一声,继续掰着吃那冷馒头,并无安慰之词,周泽楷瞧他便似没听见一般,也不再看他,闭目养神。片刻间听到窸窣响动,睁开眼,见是叶修吃完馒头站起身来,走到桌旁,在那箩筐里捡了甚么,再回到他身旁坐下。

挨得近了,周泽楷才看清叶修手上捏的是根缝衣针,他方才也见了那筐中所盛之物,见原本弯曲的缝衣针已被叶修拗直,不明其意,但听叶修说道:“你这袍子破成这样,脱下来我给你补补罢。”说着径从自己衣服下摆死了几块布条,作添补之用。

叶修突有此一着,周泽楷一愣之下想说不用,等到得镇上买件新的便是了,却鬼使神差地脱下袍子,递到叶修手上。这袍子上的破损皱烂都是和归无计打斗时被他剑刃所割,周泽楷本是最爱洁好净的,往日曼说衣衫破损,便是脏了一块也弃去不穿,这几日颇有心事,顾它不上,不想被叶修看在了眼里,要替他缝补。

不多时叶修将补好的衣服还给周泽楷,周泽楷一声不响便穿在身上,连个“谢”字也不说,叶修拿一段木柴将柴火拨得旺一些,便即躺下,亦再无他话。

周泽楷便也背对着叶修躺下,这才拉过衣袖细细查看,见那缝补过的地方针脚不甚绵密均匀,显是叶修于此技并不精通。周泽楷回想适才叶修为自己缝补袍子时的姿态,火光映面,他全无往日嬉皮笑脸之态……一颗心忽然突突跳动,心神却感宁定,便想回身握住叶修的手,只是忍住了。

这一日周叶二人已到距潼关不足五十里处,正午时分在道旁茶肆用了些粗糙茶点,上马又行了数里,叶修忽而勒马说道:“再往前走便是潼关,我没有通关文牒,便不过了,喏,你的马还你。”说着翻身下马,一拍马臀,纵渊自撒蹄往前去找周泽楷。

周泽楷当先已驰了出去,闻言折而往返,也翻下马来。

他心知二人已到了分道扬镳之时,“通关牒文”只是叶修信口一说,他该是早打定主意在此分手。周泽楷松了母马缰绳,手伸到怀中,他本想取出定西王的令牌赠予叶修,不枉二人结交一场,心念陡转,却从腰间拔出那把大汗御赐的匕首,胳臂前伸,送到叶修眼皮底下,说道:“你拿着。”

周泽楷这把匕首虽削铁如泥,断金如纸,叶修却哪里就用得着,也只当与其他俗物一般无异,并不推脱,接了过来,看也不多看一眼,但他心里却知周泽楷这番临别赠刀的情谊。又听周泽楷缓缓地道:“黄河以北,叶兄想要甚么,凭此匕首,尽可如愿。”

叶修将匕首放掌中掂了掂,笑道:“我想要甚么,怕是没你这匕首,也可如愿,可你强要送我,我只好勉为其难先收着。”

周泽楷听他这番伶言俐语也是一笑,目光向下望向对方眼睛,二人蓦地里只把目光相撞,本来还无半点恋恋不舍之意,这一眼看去情状却大有不同,像是此刻才想到,竟是真的要分开了。好歹相伴了这些时日,薄情总也有三分,是以他俩竟一时无话。挨得一会儿,还是周泽楷先道:“保重。”

周泽楷说完又等了片刻,见叶修拉着母马缰绳,只是低下头若有所思,殊无回话之意,便上马转身待行。

突然叶修叫道:“等下,我有话要问你。”

周泽楷喝住纵渊,一拉缰绳调转马头,端午已过,北地仍是风急沙走,一阵风吹过,叶修衣发皆为风拂乱,人在风中显得有几分飘摇和单薄。叶修一双灵目先在周泽楷脸上淡淡扫过,才向他问道:“那天晚上你为什么亲我?”

周泽楷未在叶修脸上看到笑意,不知他是着恼还是甚么,想起叶修那日亦有此问,也还犹记自己答他“不知道”……可我为什么亲他,我当真不知道么?他一生至此遇到无数难关,无不当机立断,过而不悔,如今小小一句话,却叫他踌躇万般,心知并非是不知该如何回答,而是不知该不该回答。

即在周泽楷僵而未决之时,只觉得被人抓着衣襟往下拉,身子矮下去,头也随之低下去,除了叶修,还有谁能这么容易便抓到他,他睁大了眼睛,耳边是呼呼风声……叶修竟是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跟着说道:“那便是你欠我的,现在还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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