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洛阳王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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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波涛到来前,周泽楷莫名地回忆起一件事。

那一日,他和叶修抱着窝在被子里,被窝是热的,空气是冷的,他的鼻尖冻得发凉,叶修趴在他身上吃烟,仙气一样的白雾绕过他,喷到枕头上。他搓搓自己的鼻子,再搓搓叶修的鼻子,叶修被他捏得直笑,笑后跟他闲扯,扯到和忠王宝藏不得不说的二三事,和陶轩不得不说的二三事,以及他这种毒誓压身的前盗墓贼,违背自己誓言后会遭受的惩处。

“之前怎么不说?”周泽楷问道。

“你也没问啊,主动跟你说都是看你长得好看。”

咦,还怪起我来了。

周泽楷的手在叶修的腰背上来回摸,叶修是身体暖的,嫩的,滑的,他在叶修嘴角香了一口,脸上表现出听到故事的惊奇,心里却在悄悄跟自己赌咒发誓,日后哪怕再有难处,也绝不能让人、让他父亲再打叶修分毫主意,不仅是怕叶修破誓受刑,还有自尊心小小地做了次祟——我想不出办法,还要靠你拿钱,这也太不成话了。

当时的他怎能想到,这两件事竟先后成真。

 

江波涛是打着说客的旗号来见周泽楷的,为了防周泽楷,连他也没被委以前线重任。

大帅给周泽楷定的罪是叛国,这名目可太有说头了,能让你叛,也能不让你叛。江波涛本以为大帅是以此为要挟,逼周泽楷就范,后来得到风声,大帅的嫡系亲信接连弹劾周泽楷,说他搞军费训私兵修铁路是有二心,他等不及了,想兵谏,提早接班。江波涛的来意就是要让周泽楷知道他自己的真实处境,此外,他也得问问周泽楷的打算,然后好来决定自己的打算。

周泽楷的精神头比江波涛想象中的要坦然得多,从他脸上,看不到常人处于连串的精神打击后的一蹶不振,或是消极放纵。

他了解的周泽楷是这样的。而他不了解的一面,他也无缘见到。周泽楷确实是极度失望乃至彷徨痛苦过的,父亲领着家族走上了歧路,自毁长城,他睁眼看着,无能为力,也没选择余地。

江波涛说的这些,他都先一步知晓了。前日大帅来见他,最后一次下了通牒,他也最后一次竭力劝阻,仍是谈不拢,不欢而散。父子两人都清楚,失望是双向的,大帅对他失掉仅存的耐心,他也不再对大帅抱有幻想,这次怕是彻彻底底地决裂了,因而才有了那封登到报纸上的清算信。

只不过周泽楷的心性异于普通人,对握不住的事物不会诸多留念徘徊,振作得快些。他接受了,想通了,痛苦也就在被幽禁的寂寥中慢慢排掉了,空泛泛的只剩一塘无风也无澜的池水。唯一能搅动的,只有一个远在天边的叶修了。

想到叶修,周泽楷顿感思念如潮般涌来,无法抵挡,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飞过去。

“留得青山在……”江波涛还在苦口婆心,当泥瓦匠,劝周泽楷忍一时之气。

在江波涛面前,周泽楷是没有隐瞒的,他也知道还有追随自己、等着自己发声的人,他得给一个交代,他的交代简单而残酷。

“以后,要你代我尽孝了。”

江波涛话说半截,硬生生地闭了嘴,一口气叹了好一会儿才叹出来,“我晓得了,你要去哪?”

“叶修在哪,我去哪。”周泽楷没直接说,不是在防江波涛,反而是为他好,江波涛知道得越少越有利。

他也不担心江波涛会怎么看他,凡事都需要向人交代的周泽楷在过去的时间里,不知不觉、一点一滴地死掉了。叶修不是他失掉所有后的慰藉,正好相反,叶修是他主动倒向的选择,他自己心里清楚,这就够了。


临行前叶修收到了喻文州的电报,问他还来不来广州了,再不来他就要投身革命了,没空招待他了。

叶修回,不去,死前别忘还钱,我要养家。

喻文州回,钱已捐给我们伟大的事业,我代你入股了,等着分红。

叶修懒得再回,遇人不淑,只能自己消化,欠款要不回来已经够让人痛心的了,快省俩电报费吧。

他的目的地是太行山,郭明宇送佛送到西,操心操到底,非要同去,叶修也知道此行非同小可,有个照应也好。两人稍作收拾,就上路了。

当年为了守着忠王宝藏,陶轩统领着一帮盗墓贼,把老巢设在了太行山的飞狐峪。几年前,叶修金盆洗手,跟众人闹翻拆伙,也是甩甩衣袖,从这走出来的。这次他重游故地,还没顾得上欣赏旧景,故人们已经得了消息,倾巢出动,列队在山门前候着他了。

叶修是什么人啊?惊过什么阵势?当下跟荣归省亲似的,与对着他脸色不一的众人一一打招呼,喊着各人的外号小名,说着这个胖了那个瘦了的。

要说他和陶轩的分歧,无非一个财字,多少亲兄弟都掰在这个字面前,别说把兄弟了。陶轩日夜睡在偌大一座金山上,却因为叶修的“不开窍”,没法付诸行动,将金山据为己有,对叶修的怨恨可想而知,直熏出九里地去。

叶修走后,他也没闲着,日日勘探藏宝贝的墓葬所在地,但始终不得要领,白白扔了大把时间。

这样的陶轩再见叶修,食他肉寝他皮的心都有了,又碍于带头大哥的身份,不好在伙计们面前表现得过于小气,好在他还有个副手,刘皓,善解人意地拦下所有脏活累活。

“叶修,你这个叛徒,还回来做什么!”刘皓与人群中抢出一步,连凶带瞪眼,替自己,也替陶轩发了难。

“我回来拿东西啊。”叶修道,还东瞅西看着,仿佛要拿的东西就在近前。

“少来这套!当初你背叛大伙儿的时候,就和咱们钱粮两清了,这里还有什么是你的东西!”刘皓嗓音都尖得像矛。

飞狐峪两面峭壁耸立,当中夹着一条上山的土路,逶迤绵长,陡转陡直,没有尽头地延伸着。山里还是冬天的凋零景象,松柏给冻成墨绿色,星星点点地坠在雪色和土色上面。盗圣庙枕在高处一块凸出来的空地上,背临飞崖,似乎刚修缮过,枣红色的漆鲜鲜亮亮的,尤为显眼,像一块巨大的黄白色玉盘上嵌了一点泪珠似的血沁。

刘皓又尖又厉的质问又重复了一遍。

叶修收回放远的视线,心道,地上有点凉啊,应该在膝盖上多缝一层布,塞点棉花进去的,失策呀失策。他对上能管事的陶轩,笑吟吟地说,“我是来起忠襄公大墓的,行个方便啊老陶,提供点工具啥的。”

这一来,刘皓说话就不够分量了,但他从内到外都急着去吃惊,居然忘了再给叶修记上一笔看不起自己的特大罪过。

陶轩踱步到刘皓身前,一边嘴角翘着,一边嘴角平着,话从牙齿里咬出来,“呵呵,行方便……你要干什么?从墓里找什么?”

叶修答,“不告诉你。”

陶轩气得一哆嗦,“……叶修,你该不会忘了吧,你当初在盗圣爷面前立过什么誓来着!?”

叶修慢吞吞地摘掉帽子,围巾,脱掉大衣,把郭明宇当成衣架了,挨个挂在他身上。这个时候,郭明宇也不跟他计较了。

“这哪能忘啊,我预备现在就上山去,跟他老人家说道说道,求个谅解。”

叶修话尾的余音,细尘一样在空幽的山谷中回荡,散开,还没落干净,就炸出更大的动静,吸气声从南到北,喁喁私语声此起彼伏。

“叶……修说的是真的么?他要破誓!”

“他不要命啦!!”

“破誓的人可是要一路跪拜上盗圣庙,在盗圣爷前滚钉板,让盗圣爷裁定死活的!”

……

叶修落落大方,一口承认要毁诺,并愿接受“天罚”,反倒将了陶轩一军,陶轩拿不定主意了,连眼珠都跟着犹豫不决,这事儿可不是闹着玩的,这贼小子要拼这趟命,目的何在?有什么企图?我放还是不放?

他盯着叶修看,好像看久了,就能把这人的心思看透似的。

叶修无所谓地耸肩,无辜地笑笑,坦荡得一马平川。

最终,陶轩松动了,他本就满腹怨气,借规矩整治一下叶修还能出口气,何乐而不为。他颧骨冷觑觑地一耸,“好,你够种,我就看你能折腾出什么来。”

陶轩把肩膀平移着挪开,脚往后撤,动作生硬地原地一转,由正面站改为侧面站,做出不屑让路的样子。众人见状,赶紧学起带头大哥,许多只脚和许多讨论声木讷地跟随,分列成两拨,拼成两道人墙,让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路。

有几个人得了刘皓的眼神指示,拔腿往山上跑,先一步去盗圣庙里做准备。

叶修的笑降下去,往前走了三步,细沙一样松软的雪在他脚下吱吱得响。山路的尽头,寒鸟俯冲,缠上透出绿意的枝头。三步走完,叶修膝盖一弯,重达千钧地跪下,双手举高,落下,朝着盗圣庙的方向遥遥一揖,头恭敬地磕在雪上,磕在地上。

郭明宇站在最后面,自己充当最后一堵人墙。他把身上叶修的衣物都摘下来,抱在怀里,这样好拿。他同还站在山门前的人一起,眼睛集体追着叶修走,把叶修追成了一个小黑点。他是想跟上去,可规矩不让,他也没办法,只好等在原地。

没走多远,叶修两个膝头就白了,雪糊在上面,形成两面坚硬的甲壳。而他眉心往上,一小块皮肉又都是红的,破皮了,泌出血珠,像朱砂点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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