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10

田掌柜一怔,方意识到是客人盈门,忙摆出一副待客的笑脸,出言问询。他铺子里只卖酒,便问来客要打几斤“香煞人”。

那人咂摸一下,在伞底下笑道:“香煞人?这名可妙得紧,一听就要醉倒了。”

田掌柜日里接待南来北往的江湖客,见多识广,于各地方言十分熟稔,他听来人讲得虽是一口官话,但口音偏临安府一带。吴越方言本身绵绵糯糯,这人又是在夸赞他的酒名,田掌柜听来便很是受用,只觉得这人不仅说的话在理,连声音都含着三分笑意,甚是舒坦好听,熏熏然如闻他田家酒之清香。

这时这酒客将油纸伞收拢起来,拄拐似的竖于身前,才叫田掌柜看清了他的相貌身形。这人穿一袭淡黄的布衫,似是一介文弱书生,挨不起一阵风吹,第一眼瞧去,只觉得平平无奇,第二眼再看,便有些不同,仿佛刚才是自己眼花了,看得都做不得数,要重新看过。田掌柜心下纳罕,不禁抬眼又看,心想这人论长相断没法和对面那位相公相比,只能算白净周正,只是他这对招子生得忒也难得,姓田的粗人一个,不知如何描绘,非要说的话,该是有点睛之妙,生花之效,如同他家传酿酒手艺中最紧要的一道工序,传男不传女,成日里酿酒,这道工序必须由他将自己反锁在屋内,独自完成,才能成就这香名飘百里的“香煞人”。这黄衣人的一双眼睛,便如这般,将他这人整个儿点化成了神仙般的人物。

田掌柜正想着,黄衣人的袖子在台上一扫,他眼皮子底下便多了一块碎银。黄衣人问:“掌柜的,喏,就这些银子,够打多少斤酒?”

田掌柜掂起银子过了过手,道:“够打二十斤的,就这么一坛。”他向旁一指,示意酒之所在。

黄衣人早就见到这酒家中间的空地处摆了几十坛子大小如一的酒,上下摞了四层,垒成宝塔状,点头道:“那就要这一坛子罢。”

田掌柜正要喊人给他搬酒,就见这黄衣人走到那几十坛子酒前,上下一打量,手臂一伸,随意地勾了一只坛子下来。田掌柜一惊,先前看他身子单薄似有病容,还当他是弱质书生,这一看,方知自己走了眼。

他这些酒坛子都是特意烧制的,意在封住酒香酒韵,坛子比之二十斤的烧酒还要沉上不少,若有酒客要酒,需两位伙计合力才能搬下一坛,送将过去。这人只用一根食指勾住酒坛边沿凹处,酒坛子便像粘在他手指上一样,给拎了起来。习武之人,膂力强大者众,搬开三四百斤的石头也不在话下,田掌柜在酒家之中就见过,有人喝醉了酒,卖弄天生神力。但无不提气运功,沉身发力,似这般一根指头就拎起几十斤的重物,步履轻快地仿若拎了个箬竹编的筐子似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尤其这人伸出来的那根手指,如一根玉管子,润白细脆,纤纤弱弱,竟有这般惊人的力气。

黄衣人拎着坛子酒走出酒家,田掌柜好奇心大盛,目光不由得随着他去,只见他径直进了对面的饭铺,寻了张靠窗的台子,将酒和伞一一放下,再坐下,招呼伙计上些菜饭。

田掌柜没了看头,拿过鸡毛掸子掸柜上四处的灰尘,猛地想起这几日该和对面饭铺结账了,便翻出账本,拔脚往饭铺走去。原来到对面饭铺打尖用膳的客人,有时会点名要天运楼的“香煞人”,饭铺老板便向田掌柜赊一些酒,以备客用,每月清一次账。田掌柜他刚踏进门,就听那黄衣人边吃小菜边道:“后面那位小相公,那天吃了你不少牛肉,肉是没得还,做哥哥的送你一坛子酒算了,别客气。”

田掌柜这才看到,黄衣人坐的位置,正好背靠着他先前见到的那位青衣人。这话便是对这青衣人说的了。

这间饭铺中坐了不少食客,人乱声扬,嘈杂吵闹,黄衣人说了甚么,只有田掌柜和离他最近之人勉强听清了。黄衣人接着露了手功夫,却是不少人都看见了。饭铺中顿时鸦雀无声。

片刻间声音复又四起,只是小得多了,都是些窃窃私语。一条劲装汉子向他同伴道:“喂,看见没?那小子看着弱弱怏怏,没想到力气这么大的,中指随意这么轻轻一弹,一坛子酒长了眼似的,就飞到他身后的桌子上了。”

他同伴自然见到了,且那酒坛去势柔和,在半空中轻飘飘的,像被甚么东西在底下稳稳托住,落桌时沉重的一声才显出坛子里装满了酒,他忙使眼色道:“嘘嘘,小声点,你那脑瓜子有那酒坛子硬?”

此间的人都是些武功普通平常的人士,若这黄衣人不动声色地露一手上乘内功,他们未必瞧得出来,指弹酒坛这招便不同了,是将最高深的内功化在最平常的事物上,浅显易懂得多,直瞧得众人神驰目眩。如田掌柜这般不懂武功或武功低微的,只觉得高深莫测,有如仙法,武艺稍高强之人才看得出一点门道,黄衣人所发内劲须猛且巧,前者未够,不足以击飞酒坛,后者未够,酒坛登时就要破在这一击之下。

被那黄衣人口称“小相公”的青衣人自黄衣人进店落座时就没个反应,此刻更是背向黄衣人稳稳地坐着,自顾自地吃喝。

众人皆想,这黄衣人武功这等霸道,真是真人不露相,说是请客喝酒,其实怕是来找这青衣人麻烦的,不知这青衣人要如何应对。

眼见青衣人不急不躁,对那一坛子飞来的酒更是视若无睹,又夹着几口菜吃了,才将筷箸搁下。他一直饮着茶水,杯子里空了,提起茶壶想要倒水,壶里的水也喝干了。

饭铺里的伙计善察言观色,本该上来为客人添水,察觉到气氛有异,缩在门口,不敢靠前。青衣人也不喊他来伺候,抬起左臂,左手在酒坛口上轻轻一抚,包在酒坛上的绸布和绳箍登时从中裂开,向两边飞去。

青衣人动作不快,众人都瞧得清楚,他手掌实未碰到酒坛,那封住酒坛的绸布便是他以内力隔空中断的了。

惊噫声四起,众人这一下惊骇,非同小可。以手撕绞,裂锦容易,以内力隔空震断木板石板之类的硬物也不难,但要将柔软的绸布摊开放置,如同震木板石板一般从中一分为二,那可难了,只震裂绸布而不损酒坛,更是难上加难。青衣人露的这一手功夫,乍见下不输那黄衣人,还有异曲同工之妙。饭铺之内的不少人这一生之中,还未见过如此年轻的内家高手,今日一次就见了两位,当真是大开眼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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