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53

叶修扬鞭策马,孑然而去,端的潇洒,周泽楷望着他的背影,伸手在面颊上摸了摸,未及细想,便见西北关口方向黄沙弥漫,遥遥望去群马奔腾,一队百十余骑的马队正向着他飞驰而来。这马队奔行虽急,队形却齐整有序,当前两匹膘肥体壮的枣红马领头,余人各骑棕马呈雁阵尾随,正是蒙军百人队急行军时的阵势。

未及那百人队奔近,周泽楷已看清领头二人的相貌,赫然是大汗帐前的上骑都尉,亦是他放在朝中心腹的吴启与杜明,他二人连同身后百余人皆戴盔披甲,背上背着长弓。

那吴杜二人距周泽楷尚有十余丈远,就飞身下马,抢到他身前跪拜行礼,而后并不起身,只垂着头呜呜咽咽地哭,那百余人也在随后驰到,纷纷下马跪伏在地,亦是痛哭不止,一时哭声阵阵,响彻云霄。

周泽楷先已瞧见众人右臂上皆带了孝,又见二人如此,已料到恐是父亲病情不妥,眼前一阵阵发黑。

那吴启杜明不敢久哭,忙拭干泪,哽噎着以蒙语说道:“启禀王爷,大汗……大汗龙驭……往长生天去了!”

尽管心中已有准备,乍闻父亲噩耗,周泽楷仍如遭了重重一击,胸口闷闷地疼,霎时间面如金纸,动了动嘴唇,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失了魂魄般地下马来,脚底都显出几分虚浮。然后他当着百多人的面,朝上都的方向直挺挺地跪下去。众人方才齐声哭嚎,见周泽楷这般,反到不敢出声,只陪着跪下,一时间四下只闻猎猎风声。

过得一会儿,周泽楷方能发声,便问:“什么时候的事?”

吴启与杜明虽都为上骑都尉,一个驻在宫内,一个驻在宫外,自是驻在宫内的吴启更加清楚,因道:“五天前的亥时……大汗之病乃昔年背疽旧疾复发,遍请名医,仍是药石无效,没几天便……去了……”

又挨了好一会儿,才听周泽楷问道:“……怎会旧疾复发?”

吴启道:“说是二皇子大胜叛军,大汗一高兴,饮食无序,当晚身子便不妥了”,他等了等,见周泽楷无开口之意,又道:“眼下宫里乱成一团,我们接了方先生的传书,知道王爷要自川北上,便说轻骑快马前来恭迎王爷,又恐多泄露王爷行踪,只带了这些人……”

杜明性子急,接口说道:“好歹找到了您,如今……咱们怎么办,还请王爷示下。”

二人说完这些言语,便不敢再说,只垂手等着。杜明所询,自是问周泽楷众人该如何行动。非是他不理周泽楷丧父之痛,连这一时半刻也等不了,而是自古帝王之家伦理纲常异于平常百姓之家,早把亲情都寡淡了,为图那皇位,父可杀子、子亦可弑父,诸多惨祸并不少见,哪怕子因父薨悲痛难抑,仍不得不以己身之安危福祉为先。

是以此系非同小可之时,福祸便在周泽楷一念之间。幸而他所习上乘内功以佛法为根基,缘起性空,无处不在,比起别派内功本就更增定力,他习之多年,定力更是非凡,喜怒哀乐皆不轻易感发,现下饶是心中如水沸油滚,难过至极,心思仍是一般缜密不乱,他仔细想过一忽,问道:“通知江波涛了不曾?”

吴启道:“大汗宾天之时便飞鸽传书给他,前日收到回信,信上说他已启程,快马加鞭赶往上都。”

周泽楷站起来,看向远方天地一线处,慢慢地道:“此处是往上都的必经之路,我们在这等他。”

此言一出,吴启杜明脸色齐变,依他二人看来,大汗龙驭归天,汗位亟待新主,以祖宗的遗法,新汗要在“忽而台大会”上由皇族直系宗室推举而出,二皇子定北王在朝中权势滔天,自是最有希望被选定继承大统之人,周泽楷比之稍有不如,可巧定北王此时正带兵在阿勒泰讨逆,鞭长莫及,若他们能赶在他之前回到上都,联合周家抢先布置,以逸待劳,说不定能一改劣势,为何反要凭白在这耽搁些时日?便是为了等江波涛,那也犯不着……二人与周泽楷年纪相仿,平日里偶有没上没下浑说两句,然见此时周泽楷的脸色,虽是满腹疑问,却是半句话也不敢问,况心中对他深信敬服,知他必有奇策,便齐扣头称是。

当下杜明先行,往市镇上寻一间客店,打点妥当,以待周泽楷等人。其时潼关已为蒙人所有,不然蒙军焉能说南下便南下,且如此迅捷,镇子不大,居民蒙汉混居,习俗各不同,却皆遭连年兵祸,同苦相怜,今见猛然间来了许多官兵,不知又有何变故,小贩惶逃,店铺关门,人人自危。周泽楷见了,还未说甚么,吴启已明他心意,沿街当众喝令众官兵严守军纪,不得叨扰百姓。

杜明出了两锭金子将客店包下,原本住客有贪偿金的,有见杜明身着官兵服色不欲惹事的,不多时便把整间客店空了出来。那客店老板见众军士到后并不入店,而是呈包围之势在客店四周安营扎帐,只有另一位军官模样的人伴着一位俊雅无双的少年公子进来,而先前拿出两锭金子那位军官见了这少年公子,也是束手而立想,想他来头定是不小,不知福祸,战战兢兢,不住叩头作揖。

周泽楷向杜明看了一眼,杜明向那客店老板温言道:“店家莫怕,只管在屋内哪也不要去就是,做饭伺候茶水都不用你的伙计。”那客店老板点头如捣蒜,便即退到自己所住的后院。

少倾吴启唤了几个兵卒进来打扫伺候,周泽楷命人去买了一身素衣孝服,自己换上。蒙人四处放牧,逐水草而居,久无定所,不像汉人般多立庙造祠,也不像汉人般于婚丧嫁娶有诸多讲究,便是乾朝已开宗立朝已近十年,蒙汗仍多居斡鲁多中,因而眼下虽值国丧,也不似汉家王朝下令举国皆服孝,丧期内百般禁讳。

周泽楷不能回朝奔丧,便在房内面朝东跪下,先是痛哭了一场,不住地磕头口称不孝,再焚了香,念经祝祷超度。众人站在外候着,皆不敢入内,如此过了一个多时辰,待周泽楷叫了,才一一进去。

吴启杜明于无人时在周泽楷面前较为随意,此时几个兵卒在跟前伺候,少不得规矩起来,不敢与周泽楷同坐,只站在一旁听侯吩咐。吴启向周泽楷细细禀告朝中大事,周泽楷默然不语只是听着,心里自有计较,吴启径说下去,突然听周泽楷说道:“慢着。”吴启不明其意,以为己话中存有疏漏之处,便停下来躬身望向周泽楷,等他示意。

周泽楷道:“不是你,是他。”把手往门口一指。

只见是一个兵卒拿着他换下来的脏臭衣物往外走,那卒子甚是机灵,立时停住脚,回身恭恭敬敬地道:“王爷有何吩咐?”

周泽楷道:“外衫留下。”

那兵卒见周泽楷换下来的衣裤,属这外衫最是破烂,前胸右臂处还缀着几块补丁,针脚糙劣,王爷怎能再穿这腌臜物,硬要留下,不知是何用意?可不敢多问,照周泽楷的吩咐,单捡出外衫放在桌上,才躬身退出去。

吴启杜明也觉稀罕,他们素知周泽楷,这小王爷日用处处仿制汉人,最爱洁净,且他以王爷之尊,绫罗绸缎,细绢宫纱,用之不完,焚之不尽,何以对一件破衫子如此着紧,莫非这其中有甚重大干系?

周泽楷却在嘱吴启接着往下说,吴杜二人少不得以眼前事为紧,不及理会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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