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叶】蟒麟记55
到得第十二日上，距潼关二十里路的镇甸外出现一队人马，人只有六人，马却有十八匹，乃三马换乘，昼夜兼程赶来此地。这六人中四人身穿汉人丧服，灰尘扑扑，面带风霜之色，另二人却是藏僧打扮，面如佛相。正是周泽楷一直等候的江波涛等人。这江波涛出身的冀西大族，原先依附于当地党项人，后随党项人归顺乾朝，并于同为汉人的周家结下姻亲关系。是以江波涛幼年便与周泽楷相识，跟随周泽楷前往藏区，年纪轻轻便官至藏区宣抚史，乃是个少年英才，善经济韬略，亦是最得周泽楷之力的心腹，平素周泽楷不在王府中，便由他处理藏区内外政事，无怪周泽楷硬要等他来。
江波涛在途中以雕与吴启传信，已得知周泽楷在潼关附近的市镇等他，当下径往周泽楷所投客店去。周泽楷正独在房中看书，听吴启来报，忙叫引了进来。
过不多时，吴启杜明伴着江波涛一道进来，江波涛以臣礼参见过周泽楷，未及一叙别情，便急忙忙道：“王爷此时断不可回上都！”
此语固与周泽楷日前所说如出一辙，只是周泽楷向来只说其然不说其何以然，吴杜二人连日来心中嘀咕，却不知甚解，如今江波涛在，便有了解惑之人，忙问为何。
此班具是周泽楷心腹臣子，所图之事各人心中皆明，江波涛因而直言道：“其因有二，一为二皇子虽不在上都，但他在朝中经营多年，势力根深蒂固，轻易不可撼动，此时贸然回去，怕情势有变，反倒弄巧成拙，这也罢了，王爷神功盖世，料他害你不成。但是这二么，却是干系重大……”他向周泽楷望了一眼，见周泽楷点头，才继续道：“我朝依祖宗遗法，新汗要在‘忽而台大会’上由宗室共同推举，方可立，我大乾起家于马背之上，惟有军功高者得人心，王爷多年来奔走，却是在朝外而非朝内，中间亦有许多不可为人道之处，是以议论军功，满朝皆以定北王为首，此刻回朝，明里可抢先掌握主动，实则却错失立功时机，若被拘在朝中，则王爷败局以定。眼下是五月，离十月召开的‘忽而台大会’还有足五个月的时间，不若南下攻打汉人伪朝，一可为我大乾夺城掠地，介时谁敢言定北王之功多过王爷，二来，万一朝中有变，那时王爷踞长江富庶之地，亦有一争之力，此乃进可攻退可守的万全之策。”
吴启乃将兵之才，细想一忽，说道：“便是此理，藏地是王爷的势力，最是便宜，不若我等即刻返藏，点齐兵将，直取川西。”蒙人朝廷最初乃部落之间集结而成，形成如今国制，方可坐偌大江山，其俗沿袭下来，有封地的藩王权利极大，俨成一国，税收兵权皆归一身，不用中央下旨便可发动征战。
此计亦可，众人皆看向周泽楷，等他下令，周泽楷却摇头道：“不可。”
吴启道：“恕属下愚钝，未知如何不可，还请王爷释疑。”
周泽楷刚由川归来，想了一想，道：“由藏入川虽近，但地势艰难，况陶轩正当盛名，气数未尽，攻蜀为舍易求难之策。”
江波涛道：“如此依王爷之见，何处可攻？”
周泽楷将手背在身后，在屋中缓缓踱步，一会儿回过身来，斩钉截铁地道：“汝宁。”
汝宁便为前陈宗室所新朝的都城，吴启想了想道：“我军与汉军分裂黄河南北已有数年之久，若能打下汝宁，河南尽在我大乾囊中，可是自藏往豫，路途遥远，无水道可用作运兵送粮，只能取道巴蜀，这……”两眼望住周泽楷。
周泽楷道：“无需从藏遣兵东去。”
那便是如何？这一来可把吴杜二人难住了，连江波涛也一时难以设想，可到底是他才智更胜二人一筹，先行想到，拍手说道：“我懂了，王爷可是要用车乐根的军队？”
周泽楷嘴角露出微笑，点点头。
江波涛见吴启杜明仍有不解之色，进而道：“车乐根得大汗之令，领一百千户作先锋南下，屯兵黄河以北，不日便要攻打汝宁，谁知他近日忽因急病暴亡，那十万精兵失了主将，又逢我朝不幸，大汗宾天，是以朝中暂无人接他之位，王爷可在此时上报上都，主动请缨，代他攻打汝宁。”
吴杜二人“啊”一声，异口同声讶道：“却是妙计！”
江波涛又道：“便是定北王监国，巴不得王爷远离上都，无有不允之理。”
吴杜二人不住点头称是，他俩此前亦想到一点枝节，得江波涛一解，方窥得全盘，二人固然叹服江波涛之智才，但于小王爷处才最见得真章，想他在情急伤痛之时，仍能有此番周详考虑，定下谋划，一步不错，二人无不心想：我等得以追随此明主，实乃造化。
计谋已定，众人心里一阵轻松，杜明最是爱闹，因说笑道：“定北王是大皇后嫡子，他所娶大王后又是不逊于皇族的兀良哈家族的公主，小王爷尚未立后，也没有子嗣，不如挑几个部族公主娶了，有了这等岳家，那便是如虎添翼。”
他虽是玩笑，却也道出周泽楷另一个窘境，那便是周泽楷有一半汉人血统，外族汉人，为臣为奴使得，要继承大统，恐为诸多贵族所不容，昔年大汗在时，虽倚重周家的牧场生意，宠其母，爱其子，却也多次流露此意，有心让周泽楷统领武林，以辅佐其兄。而杜明之议，便是古往今来用以增强自身最一本万利的好法子，周泽楷昔年为练武功，少近女色，如今即便是为了子息，也该大婚了。江吴二人打蛇随棍上，纷纷向周泽楷进言，如此这般。
适才兵卒奉了鲜果茶水进来，置于桌上，周泽楷随手拈了枚杏子送入口中，但觉肉质滑嫩、甜如蜜，他昔在封地，连年有人纳贡，知此杏品种作“吊死鬼”，乃秦陇之地名产，极是鲜甜，不由得想到若是叶修尝了，定然欢喜，心中却知他之所以想到叶修，并非单为尝了这杏子。
周泽楷若有所思，默不作声，眼角却隐含温润笑意，吴杜二人未瞧出什么，江波涛则看出点端倪，他心思缜密，善查颜辨色，心想：平日里进言劝王爷娶亲，总如石沉大海，瞧这光景，莫不是他心里有人了？又觉到周泽楷在看他，忙回过神来，片刻后听周泽楷问他：“人来了么？”
江波涛道：“随我一道来了，暂请在外间用些斋茶。”
周泽楷拢一拢袖子道：“请进来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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