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蟒麟记64

叶修施施然上前几步,问道:“王爷当初所允之事,不知还作不作数?”

周泽楷听他称自己“王爷”,并不如何惊讶,叶修既能找到这里来,必是已知晓他真实身份。他见叶修右手一翻,手中多了一物,便是他当日所赠匕首,月光下鞘身所嵌大小宝石流光盈然、熠熠生辉。周泽楷心神稍敛,点点头,问道:“你要甚么?”同时他心里想:他绝不会无故到此,但无论怎样,他来了,那便很好。

叶修一笑,道:“我本来想要你叫人烹来那味‘福禄寿‘尝一尝,可惜那道菜烹法如此麻烦,想来煞费时间,我又饿得狠了,只好随便换一桌菜饭来吃。”

周泽楷哑然失笑,叶修不愧为叶修,他从不向人许诺,叶修却将他一诺看得好比破铜烂铁,随随便便换顿饭吃,便道:“那也用不着……如此。”言下之意自是让他好好珍惜这把匕首。

叶修见周泽楷并不伸手,将那匕首推过去,连道:“用得着用得……”却是变化突然,最后一字尚未出口,他人已向前一扑,委顿在地。

宛如二人初次见面那般。

不知过了多久,叶修悠悠转醒,发现自己正躺在帐篷里,身下是厚厚的毛毡,柔软舒适。他依稀记得,他倒下前,周泽楷上前握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他朦胧中以为周泽楷要拍他身上大穴,为他推宫过血,心中直呼:糟糕,糟糕。口却已不能言。其实周泽楷此举并无差错,叶修无故跌倒,显是有伤在身,而武功高强之人见人受伤时便是要当机立断,封其穴道,阻止血流过速,以待查明伤处,但叶修所受内伤奇特,周泽楷此时若如此施为,反而害了他性命。不想周泽楷只是把手臂一横,将他抱了起来……这帐篷想来便是周泽楷的帅帐了。

叶修再度闭上眼,运功调息。其实他之所以会晕厥,乃是因连日来与人激斗不休所致。任他武功再强横,也架不住百十号人不要命的打来杀来,他又因众人受陶轩蛊惑,不欲对众人痛下杀手,除那次在山中借地利之便因巧遁走,次次都要费一番周折才能脱身。这一来他真气耗损过多,便压不住体内那两股作乱的内力,以至那阴力阳力相互冲撞激荡,经脉倒错逆行。

而别看叶修如常醒来,仿佛只是睡了一觉,内伤便自愈了一般,实则他每一次昏厥都危险至极,有性命之虞,但因他将不争心法修上了第九重,便能于旧力不存、只余一口气之际自行生出新力保住性命,只是这新力只能在丹田中贮存,需他以本门心法调引内息运行大小周天,方可继生。因而他醒来时全身麻痹、酸软无力,连动一根手指都觉困难。想来亦是巧合至极,上一次和这一次他昏倒,都是周泽楷在侧,这次周泽楷显是待他“不薄”,将他放在床上,让他好生躺着。

又过了大约一个时辰,叶修身体微微发热,已感真气在体内运转自如,他睁开眼,不知何时周泽楷已坐在他面前。

他此时已行动如常,翻身坐起来,见周泽楷所穿衣物已不是见面时那套,便问:“我睡了多久?”

周泽楷道:“一整天。”

不想这一晕竟有一天之久,果然是加重了,叶修怔一怔,说道:“这么久,怪不得更觉得饿了。”

周泽楷直盯着他瞧了一会儿,才缓缓道:“没关系,今天的月亮更圆。”

叶修笑道:“赏月事小,吃饭事大。”

周泽楷道:“可以边赏边吃。”说罢起身向外走,绕过屏风。叶修环视四周,见这帐篷极大,当中以两面屏风隔开,想来屏风那一边作日常起居、处理军务之用,这一边作睡卧之用,十几只巨烛围绕当中,数条毛毡累叠起来以作床榻。看样子昨晚他定是与周泽楷同塌而眠的了。

叶修听那一边周泽楷拍了拍手,紧跟着一个人进了来,向周泽楷下跪行礼,口中叽里咕噜说着蒙语,叶修半句也听不懂,这中间未听周泽楷作何吩咐,那人又退了出去。叶修不免有几分好笑,这个小周恁得不爱说话,连对手下之人下令吩咐都如此惜言吝语,不知他带兵打仗时是否也是如此。

正想着,周泽楷又从屏风后绕了过来。叶修这才有功夫将他细细打量,只见他锦袍缓带,金丝玉扣,服饰华贵,作的是蒙人贵族打扮,头发却束成汉人男子模样,更显气度隽雅,如玉俊美。

周泽楷说道:“走吧。”

叶修问道:“去哪里?”

周泽楷道:“赏月。”又添一言,道:“吃饭。”

当下周泽楷在前引路,叶修跟在他身后,二人出得辕门,展开如风身法,向东奔去,片刻间奔出二十里地,从一条山间小路上了一处山坡。

这山坡很矮,行至半路有一处平地,空荡开阔。周围丹桂飘香,竹木葳蕤,耳边听得清风飒飒,响竹涛涛,山泉绕石,流水淙淙,端的是个赏月的好去处。叶修见当中一座竹亭,“咦”了一声。山坡上有座凉亭并非新鲜之事,但这竹亭簇簇如新,显是新近才修葺的。其实这竹亭乃是周泽楷命人在这一天之内造成的,这原是十分平常之事,说出来便有些邀功意味,是以周泽楷只字不提。

叶修到得近前,见竹亭中有一张石桌,两个石凳,桌上摆满了菜饭和酒杯碗筷,旁边另有一个稍高的石柱,上面置着香炉香盒等物,香炉周围轻烟盘盘,叶修已闻出那炉中正熏着上好的沉香。再看桌上的饭菜,酸咸小吃、蜜饯果子、江鳐香螺、鸳鸯鹌子、五胗鲞肫,羊舌鹿筋,一应俱全,既有本地时令的果蔬,亦有蒙人爱好的饮食,相当考究。石桌下放了两大坛子酒,坛身上泥土剥落,想是在地下埋了多年,除此之外,石桌上酒注子中另温了一壶酒。叶修笑道:“王爷摆筵,好不阔气。”

周泽楷一莞尔,叶修不等他相邀,已大摇大摆地入座,周泽楷与他相对坐下。此一时月在中天,星河耿耿,银蟾光满,辉映山谷,二人在此情此景下吃菜饮酒,当真其意绵绵,其乐融融。只不过吃菜只有叶修一人吃,饮酒又只周泽楷一人饮,只是周泽楷并不喝那壶已温好的酒,只喝地上那两坛。

叶修见状便问:“你为何不吃,难道这菜里下了毒?”话虽如此说,筷子却不停。

周泽楷想起二人同游时,曾在座船中吃那下了毒的酒菜,微微出神。

叶修又道:“便为此月,也当浮一大白。”说着就要去提地上的酒坛子。

周泽楷道:“慢着。”

叶修道:“怎么?你这换骨玉泉只能自己喝,我就喝不得?”

周泽楷心道:他虽不喝酒,却能闻酒香便知酒名。他执起酒注子中的白玉酒壶,将叶修面前酒杯斟满,原来他想叶修量极浅,专为他备下这壶黄酒,润润喉便得了。

两杯酒皆注满,周泽楷举起自己的酒杯,对着叶修道:“草原上的月亮更美。”

叶修也举起酒杯,一笑道:“是么?有朝一日我必亲去看看。”说罢二人一碰酒杯,各自将杯中酒喝尽。

叶修放下酒杯,面上已有些微红,便不再饮酒,又吃了一阵子菜。周泽楷也陪了几筷子,见叶修吃得七七八八,不再动筷,似是有甚心事,正自沉吟,便道:“我有一事要问你。”

叶修将目光移到周泽楷脸上,道:“正巧我也有事要问你,不如我先问罢。”

周泽楷道:“好。”

叶修却一时没有说话,只是抬起头来,望着当空一轮圆月,今日之月确实盈满更胜昨昔,如灯如昼,如纱似水。周泽楷耐心等着,不知为何心中有丝恐慌,像是有件极令他为难之事在前面等着他,那到底是什么?这世上有甚么事能令他如此?

叶修终于再看向周泽楷,面色已一改往常的轻松洒脱。只听叶修一字一字正色问道:“当年在朔州刺杀兴文帝的刺客,是不是你?”

周泽楷一愣,心中的不安遽然加深,然不管前尘因果,此事无可抵赖,便直认道:“不错。”

叶修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苦笑道:“想不到……你竟是我的大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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