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乐清水子

【周叶】洛阳王 8

※ 防雷说明见 1



香樟树枝叶舒展,像床绿色的褥子,盖出一块繁茂的阴凉,叶修站在底下,想象着众女仆交流这些话时的神情,大概是震惊之中又带了股隐秘的喜庆。下人独处时同在主人面前摆出来的面孔自是不一的。

天井里,起开话头的是在厨房帮佣的刘嫂,她从洛阳府邸落成后就进了周家,说起话来有种老资历的张扬。她拿出插在水里的手,甩了甩,去团自己脑袋后面的发髻,期间眉眼一挤,正要继续往下说,一把脆生生的声音挟着疑惑,截断她,“相公?可少爷和那先生都是男人呀!”

刘嫂来了劲儿,更有兴头,两只手握拳,抵在一起,让大拇指扣在一块儿亲了亲,“你们小丫头连宅门都没出过,哪儿能见的到……嗨,就是干那事的相公。”

小丫头还是不懂,也没法再问下去了,同刘嫂相仿的几个“老资历”七嘴八舌地开了口。

“是呀是呀!昨天晚上用膳都是在南厅呢,你们也知道,少爷从来不带外人进南厅,连江少爷都没去过,只有老帅和夫人来了,才会在那儿开席。”

“哎,那昨晚?……”

“当然是两人睡一屋了,听说睡前少爷亲自端羹伺候着,就差喂了……早膳都是直接端进去的,放在床头。”

一阵音色不一、含义各有不同的笑声荡开,揣着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似的。

一个老妈子笑完道,“哎哟,那少爷待这个相公可不一般啊,同吃同睡……”

她话说了一半,欲言又止,留下活口,天井里人多,自有胆大泼辣的丫头来口无遮拦,“怪不得少爷这个岁数了还不成亲,也没带姑娘回来过,原来是喜欢肏屁股的……”

她这话说得太过粗鄙,又坏了规矩,立刻招来几声要她噤声的呵斥,另有一人插进话来打圆场,“这叶先生是什么来历?难道是个戏子?”

“看做派可不像,倒像哪家少爷似的。”

“听说那些小相公看着个个儿都像身娇肉贵的少爷,要不然怎么让真的少爷掏银票呢。”

“……哟,说得好像你见过一样。”

一双手从水里凌空起来,碰翻了一个小盆,这人笑着啐了一口,“看我不撕你碎嘴!”

里面开始闹起来,再听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叶修又要走。他倒是不介意别人把他看成什么,听了这些添油加醋的猜测非议,也不气恼,只是觉得好笑。

这时又有人说了句话,引起了他的注意。

“这事要是让老帅知道了,可不得了,上次老帅来洛阳,父子俩就不知道为啥事吵了一架,该不会少爷那个时候就跟老帅摊牌了吧?我在府里当差这么久,第一次见他父子吵架。”

“呸,你听谁说的?这种事可不敢乱嚼舌根!”

那人被这句话一激,顿时挺起胸来证实自己所言非虚,“那次正好轮我在屋外伺候茶水,听到里面有争执,就是听不清在吵什么。”

叶修若有所悟,转着脑子往回走,渐渐地心中有了拨云见日的清朗。

 

 

周泽楷穿了一身便服,坐在书房主位,坐姿端正,手里拿了本《新唐书》一页一页地翻。他刚练完字,桌上的文房四宝还没撤去,偌大的“玺”字沾饱了墨汁,遒劲有力地在宣纸上伸展。江波涛坐在他斜对过的桌子上,咔哒咔哒发电报。

电报里只有一句话,玉事即日可成。

江波涛暗地里叹口气,出言试探,“这样与礼不合,好歹加个称呼吧?”

周泽楷的眼睛跟着书上一列一列的字走,浅浅地嗯了一声,半晌才续上话,“大帅。”

这样更不行了啊,这不明摆着显示立场有别我不妥协么。江波涛虽然想润滑周家父子的关系,也不便擅作主张,眼看让周泽楷这个当儿子的给老子一个台阶下无望,他只好先将这封没题没款的电报发出去。

发完电报,他抿了几口茶,放下茶盏,信步踱到窗前的案几旁,脑子也没闲着,分析利弊,越发认为得好生劝导周泽楷。他是周家的臣子,眼下时局动荡,派系局部混战不休,老帅少帅的关系倘若出现裂痕,不能及时修补,与周氏的发展自是大大的无益。再者,他也是周泽楷的挚友和心腹,不得不为周泽楷做最万全的打算。老帅当了这么些年土皇帝,心态也与皇帝差不多了,虽然周泽楷是他唯一的继承人,是他捧在心尖上一手带大的独子,可他能忍受周泽楷的忤逆多久呢?只要他开始流露出对周泽楷的不满,他身边那些惦记着帅位的人说不定就会以此大作文章,离间他们父子关系,这对周泽楷是很不利的。当然这是种居安思危的想法,未免有些夸大其词,但未雨绸缪一下总是没错的。

想到这,江波涛就地在案几旁的椅子上坐下,打谱疏导周泽楷,“你也不必太担心了,吴启杜明泊远是一直跟着你的,我想老帅不会真的毙了他们,顶多是关禁闭吓唬一下,等找到了玉玺,你送上去做寿礼,说不定他老人家一高兴,就把他们哥仨放了。”

周泽楷终于放下了书,看着江波涛说,“我知道。”

江波涛松了口气,接着奇道,“那你还有什么想不开的?觉得抹了面子?”他一直以为,周泽楷和他爹闹不睦,是因为老帅以吴启杜明吕泊远犯了军纪为由,锁了他们下狱,周泽楷是个重感情的人,御下宽厚,替他三人申诉未果,才对老帅不满。

周泽楷的表情凝重了,像是有千斤沉的担子悬于眉目间,只是一瞬,又放开,五官归于平和,终究什么也没说。

江波涛看他又要接着看书,暂时放下,不去想周泽楷为何心事重重,赶紧问出另一个他关心的问题,“那个叶修,你打算怎么办?”

这次周泽楷答得快,“等时机。”

江波涛的视线与他对上,凭着多年的默契,虽然猜不透周泽楷要等怎样的时机、等时机做什么,也清楚他是想做一番文章的,并且不止于玉玺一事。他闻弦歌而知雅意,也没继续追问下去,等就是了。

周泽楷的注意力又掉到书本上,江波涛也在琢磨事情,两人一时无话各自为政。忽然周泽楷抬起头来,没由来的丢出一句话,“养玉……要怎么养?”问完又觉得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江波涛也未必知道,难得追加了一句,“知道么?”

“嗯,养玉?”饶是江波涛,也有点跟不上趟,他看着周泽楷的反应,心思都顺在“养玉”这个字面上。是我想到的那个意思么?周泽楷不好此道的,问这个干什么?

他当然不知道,周泽楷只是因为瞟到欧阳修的修字,顺理想到了叶修,想到昨晚他说让他养玉时,叶修那古怪中透着些许羞赧窘迫的神色。

这等神色长在那种人脸上,够稀奇了,奇到在周泽楷心里留下了一片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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